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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岁月】(0-18全)




               (00)

  熟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黄子华的超级FANS。

  他的栋笃笑有多么出色这里就不提了。据他自己说,他拍过几十部电影,拿
过最佳男配角提名,但是,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实在少之又少,几近乎无。

  然而,他在TVB拍的电视剧却部部都很红。

  最红的那几部剧,《男亲女爱》《栋笃神探》《绝代商骄》无一不是斗气冤
家喜结良缘的固定模式。

  无可否认,这个所谓欢喜冤家的模式确实非常烂俗,极度老土。但是,再如
何烂俗老土的东西,只要做到极致,一样能令人受落。

  而事实上,欢喜冤家这种故事桥段在现实中也是很常见的,尤其在低年龄组
别的恋爱中,就更加屡见不鲜。

  但我实在没想到,在自己三十岁的时候,竟然还会遇上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
狗血剧情。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心想,究竟是我天生就有这种因冲突而心动的基因呢,还
是因为黄子华对我造成的又一个潜移默化?

  大概都有一点,或多或少,都有一点。


           (01)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年的秋末冬初,我因熟人介绍进入了一间小公司工作。

  十平方左右的狭小办公室内,就只有我和小羽两个人。除了一个可恶的摄像
头,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孤男寡女。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着得非常职业:笔直的西裤,扣钮的小西装,盘起的
长发。本应予人干净利落的感觉——但她那眼神,却因严重的黑眼圈而变得莫名
的幽怨无力;而她的唇线,更加下弯成明显的弧度。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不高兴。

  即使是这样怨气满溢的表情,我也必须承认,她的美丽依然令我感到一阵短
暂的晕眩。

  但也仅此而已。

  在我的生命中,唯一能令我无力抵抗的,只有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再美的
女人,如果不会笑的话,对我而言就连一个花樽都不如。

  因为这个讨厌的第一印象,在最初的两个月,我完全不觉得她有任何的可爱
之处。相反,透过日常的工作接触,我发现她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加可憎。

  那时候,我真的无从想像,有朝一日我竟然会爱上这个女人,而且,还爱得
死去活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劫数难逃,甚至,很可能还是一种迟
来的报应。

  有必要解释一下,当时的小羽为什么会令我感到如此可憎。

  首先,她比我小了足足九年,只有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区区中专毕业,连高
考都未经历过,与我的年龄差异既大,教育水平又相距遥远,在当时的我眼中,
她根本就是个十足十的小屁孩——幼稚,肤浅,自以为是,最关键的是,其人生
观、价值观与我南辕北辙。

  其次,虚伪到极点,以致于她本人居然毫不觉察。

  再次,近乎无耻地贪小便宜,为了一丁点利益再令人难堪的事都做得出。

  最后,太过我行我素,从不顾及别人感受,可谓非常典型的九零后。

  当然,如果我本人是萝莉控的话,大概也不至于觉得她如此可厌。但偏偏,
我一向是个无可救药的御姐控。

  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个口贱到无法自制、直言到不留情面的粗口王。

  可想而知,我每日近距离地面对她时,只要稍一不慎就会忍不住对其冷嘲热
讽,其间,还不时地夹杂着诸于扑街之类的一般性粗口。

  如此近乎人身攻击的刻薄话任谁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小羽这样一个小女孩。
更惨的是,无论从见识广度、反应速度、词汇量以至用语的大胆程度上来说,她
都绝无可能在口舌之争上面赢得过我。

  结果,无处发泄之下,她选择了暴力。

  由于我的年纪比她大得多,最初小羽对我的态度勉强还算得上恭敬,在那时
候,她甚至还会叫我一声蓝哥,叫得我浑身鸡皮。

  其他同事听了,有人就取笑她说:「看上去你好像比阿蓝还老呢。」

  因为混得太失败,我戒了酒和赌,而且从不抽烟,身材保持良好,胡渣也每
日都尽可能剃干净,最后,作为一个资深的宅男,我的肤色甚至比很多女人都还
要白一点。

  我承认,我看上去的确不像大多数三十岁年纪的男人,加上我应聘的通常是
些低阶职位,所以不时有人问我是不是刚刚毕业出来工作的大学生。

  相比之下,黑眼圈异常严重而且经常板着张苦瓜脸的小羽,确实会令人产生
比我还要老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被一个自己极度厌恶的女孩称呼为蓝哥,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另
一种形式的侮辱。

  终于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向她吐槽:「羽姐,拜托请不要叫我蓝哥了,
好肉麻的说!如果你不想叫我阿蓝的话,就直接叫我贱蓝,或者贱人蓝都可以,
这才是我的真名!」

  一向没什么现代社会学常识的小羽,很明显从未接触过我这种无耻到连作贱
自己都那么认真那么骄傲那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人渣。一时之间,她惊愕到不
晓得该如何反应,只是一味地傻笑。

  我想,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一次的冲击,令她对我的看法彻底转变,因此她才
会有后来那些暴力行动。


             (02) 暴力之女

  小羽的暴力行动是从那年的团年饭开始的。

  老板很寒酸,菜色完全对不上场合,抽奖的奖品更加可笑到无聊。

  好不容易挨完一顿毫无诚意的团年饭之后,一众同事眼见老板完全不准备有
下半场,于是就三三两两地散去,其中有些交好的就私人组织余兴节目去了。

  那一阵子,小羽经常流连夜店,据她后来解释,说是被朋友硬拉着去,她自
己其实不喜欢去云云。

  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看着她的黑眼圈和眼袋,阴暗地笑而不语。

  前几日她过生日的时候,也曾广邀各路牛鬼蛇神,花去大半个月工资,但偏
偏就只有我没去捧场。一则,我个人本就不喜欢去夜场;二则,我向来对于自己
不怎么在意的人都比较冷淡,更加懒得送礼;三则,再过两天就轮到我生日了,
我可不想开什么无聊的PARTY来还人情债。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小羽比平日更看我不顺眼。

  于是,当晚在她和她一班姐妹的多方怂恿之下,我临时充了次大头鬼,请她
们几个去唱K。但老实说,其中有一大半原因,倒是被老板的小器所刺激到的。

  想我一介小职员,薪水有限,荷包干涩,肯请她们几个当时还完全不熟的所
谓同事去玩一项我自己根本不喜欢的活动,自以为已经仁至义尽。谁知她们一轮
电话急CALL,竟另外又叫了一堆猛男过来。

  眼看小房变中房,预算大幅提高,而且自己明显已经成为了他人的嫁衣,十
足十一个白痴老衬,我当即发扬贱人精神,声明只付房费不买酒。

  可想而知,那晚不可能玩得尽兴,其间,小羽借醉行凶,不停地用各种东西
远程袭击我。

  而这,就是她一切暴力的开端。

  以往我和她见面的场合只限于办公室,再怎样也不好太过放肆,一旦换了K
歌房这类地方,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她终于原形毕露。

  没错,这丫头根本就是一个暴力狂。

  人一旦暴露了真面目,就不会再伪装,至少她在我面前就不会。

  那晚之后,只要我胆敢对她口出贱言,小羽就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手边的任何
东西来扔我,就算是有杀伤性的也照扔无误。搞得那阵子我经常很无奈地把以下
这句话挂在口边:「小羽,我觉得我总有一日会死在你手上。」

  想不到一语成谶。

  她最初使用远程暴力的时候,我碍于好男不与女斗的传统,一向只是闪避,
后来偶尔也会选一两样无杀伤性的小物件扔回去。但很快,她就将行动升级为弹
耳朵和捏手臂。事态演变至此,我当然也不可能再扮绅士,于是赤裸裸的肉搏战
就此展开。

  一开头还勉强算是幼稚的小学生游戏,但慢慢地就变得有点儿童不宜了。

  因为我实在不胜其扰,所以就事先警告她,再这样乱来我就要打她屁屁了。

  但是小羽这种,根本就属于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黄河便死人的非典型神经
过粗症候群。

  没办法,言出必行的我终于打了她屁屁。

  由于只是快速的轻击,加上小羽平平无奇的身材,我这一下根本就毫无快感
可言。

  不过我之所以冒着被控诉非礼的风险做出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为了抽她的油
水。我原本预期,这样大胆无耻的警告方式可以让她明白,再斗下去吃亏的终究
是女方。我天真地以为一向声称自己非常传统的小羽会被我吓倒,从而终止她那
无聊的暴力行为。

  但结果,她不单止没有收敛,还反而叫嚣着要报仇。

  那段日子,我们狭小的办公室内几乎每日都要上演这种不伦不类的戏码。

  公司太小,渐渐就流言四起,虽则我本人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小羽却
意外地闪缩起来。

  某次我取笑她:「怎么,平日贪小便宜的厚脸皮去哪了?」

  她气恼地答:「你还笑!现在人家误会我和你有路啊!」

  我满不在乎:「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我会和你有路?除非全世界女人都
死光了。」

  她反驳:「就算全世界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你!」

  我不甘示弱:「如果你肯倒贴几十亿的话我或者可以考虑。」

  她冷哼一声:「你给我一百亿我也不会考虑。」

  我大笑:「我有一百亿的话,你这种超级奥特曼就连想和我说一句话的机会
都没有!」

  由于我经常发现她竟然对一些小学生都知道的事表现得一无所知,觉得此人
实在OUT得不可思议,所以就管她叫奥特曼,而每次我这样叫她,她都会当场
暴走。

  这次也不例外——

  「哎呀!衣架你都敢扔!收买人命啊!」

  「你活该!」


            (03) 梦,竟先于爱

  菲茨杰拉德在他的名作《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说过,当你想要看不起别人
的时候,你最好记住,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过你曾经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的。

  坦白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成长的环境有多么优越过人,相反,我甚至对那
段日子有着各种不堪回首的沉重记忆。

  只不过,相比起那些偏远地区的孩子,我所能接触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显然
更多。这并不代表我比他们幸福,更不代表我比他们优越,在正常情况下,我那
强大到逆天的自知之明足以让我对他们的单纯保持充分的沉默。

  我知道,难以沟通是一回事,蓄意伤人是另一回事。

  但那时候的我,却一再地残忍伤害小羽的自尊。

  虽说当时的她确实令我非常讨厌,但这世界上讨人厌的家伙多了去了,也没
见我到处撩事生非过。说到底,她在我心里毫无疑问从一开始就与别不同。

  我第一眼就判断出,这个女孩属于妖精级别,对我这种老而无钱的臭贱男,
她肯定连看一眼都烦。所以,与其自讨没趣,不如先行划清界线。

  这是我一贯以来的自保伎俩。

  可笑的是,太具攻击性的防卫战术使我的战略目标完全偏离了预定轨道。我
不单止未能与她划清界线,还反而以一种极度诡异的方式掉入了这个深不见底的
大坑。

  在这个名为小羽的大火坑之中,我无力自救,只有越陷越深。

  随着小羽对我的各种施暴行动不断升级,我开始梦见她。

  不是因为想梦见她才梦见她,恰恰是因为我实在被她烦得无以复加,烦得想
要跳楼才会连发梦都逃不出她的魔掌。

  本应是这样。

  但是她在我的梦中,却经常以一副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甜美笑容静静地看着
我。

  温柔,恬静。

  含蓄,销魂。

  我被梦中的小羽迷得神魂颠倒,有时还会忍不住将她柔软的身体揽入怀内,
轻怜蜜爱。而她,则微张红唇,低吟娇喘,眼神迷离,任君采摘。

  如此纯美的梦境与难堪的现实,恰好成鲜明反照。我每每于午夜梦醒时分,
长留一声唏嘘。

  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每当我发现自己爱上某个人之前,她都会先行在我的梦
中出现。所以,我隐隐地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很可能已经深深地中了小
羽的毒了。

  初识的时候,我曾经误以为小羽是不懂得笑的无聊女子。但后来,我间接为
她处理了一件在工作上长期困扰她的事件后,我发现,她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我甚至会在她脸上见到一抹与梦境中同样可爱的甜美笑容。

  那一闪而逝的短暂光辉,每一次,都会令我生出恍如隔世的迷幻感。因为想
要追逐这种吸毒般的迷离快感,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仿
如毒瘾。

  还记得我曾经对她半开玩笑地说过:「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其实很
容易,只要不经意间回头看一眼,如果他正在看你,然后隔一段时间又不经意地
回头看一眼,如果他还在看你,那么再过一段时间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一眼,如果
他依然在看你,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想不到,没多久我居然就向她亲身示范了一次又一次……

  我怀疑,她已经隐约收到了我这只癞蛤蟆发出来的龌龊信号。为了试验一下
这信号的强度,我伸出了我的咸猪手。

  其时已经是初夏,四月中,南方已经开始热了。

  小羽那日穿了条短裙,大腿裸露半截,小腿全裸,很难令人不想入非非。趁
着每日例行的打闹之机,我非常无耻地偷袭了她的小腿。

  触感细滑,实在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摸再摸。还好只是小腿,她只是随便地打
了我几下就算了。

  但是接下来的几日,我又偷袭了她的大腿。她虽有反抗,但由于我们平日互
相打闹惯了,一般程度的反击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再后来,我对她臀部的攻击也变成了不轻不重的抚摸,而她的反应依然不太
激烈……或者她自以为很激烈,但我却完全感受不到。

  那时候,我实在分不清楚那究竟算是一种默许,还是出于某种无奈。

  渐渐,我甚至开始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一种暧昧的默
契。


             (04) 爱的纠结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喜欢上小羽的时候,我非常苦恼。

  据她自言,她曾有过一个男友,不过因为家人不同意,半年前就已经分手,
除此之外,从初中开始她就有很多追求者,而且,只要是她喜欢的男孩,没有一
个不喜欢她云云。

  从她的表情我完全可以分辨出,不管事实如何,至少,她对于这番说辞很有
自信。再配合我对她的日常观察,我得出结论:「这是一只名付其实的花蝴蝶,
等级极高的小妖精,超越常识的无差别放电怪物,非常典型的射手座神女。」

  而我本人,只是一个有梦想而无大志,家境清贫,年已三十,一事无成,终
日胡思乱想发着文学春梦,对于富贵人生毫无追求,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余
皆能将就的典型水瓶座闷骚宅男。

  理智上,我明确知道她根本不适合我,但情感上,我却一再地深陷下去。

  这让我极度纠结。

  于是,我在一贯混开的色文论坛上开了个长贴,标题就叫做:「追,或是不
追,这是个问题。」回想起来,我之所以会将标题定为追,或是不追,而不是别
的,已经隐隐透露出我内心那份傻气的痴心妄想。

  是的,我当时的确有很大程度上是以为,只要我能摆脱心魔主动去追她,小
羽多半会接受我的。

  因为,我们的各种言语交锋、肉体接触,早就已经超出了同事的界线,很多
次,我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是在挑逗我。

  最突出的例子,就是自从我让她叫我贱人蓝之后,她有很多次都会忽然莫名
其妙地、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呼唤着我这个真名,而且,总是嘴角含笑地偷望
着我的反应。

  也许,她其实只是单纯地想要取笑我也说不定,但我这边,确实被她这种幼
稚的可爱所萌到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深入了解过典型的射手女对于水瓶闷骚男来说,意味着怎
样恐怖的一种存在,所以,我非常可耻地……自作多情了。

  而这一点,则是我所犯的最大错误。

  讽刺的是,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犯这种愚蠢低级的错。

  对我而言,历史,果然是毫无教育意义的。

  贴子发出以后,坛上各方猛人帮我出了不少主意,回贴质素更是高得让我吃
惊。辛辛苦苦写一篇文章贴出来,也从未得过这么多有意义的回复。原来大家都
这么八卦,不独是我。

  至于方向性,由于我的误导,令很多人都误以为小羽已经是我嘴边的肥肉,
不吃白不吃,所以整体呈现出一边倒的倾向。

  但是,反方的冷静意见似乎更有理智。

  事实上,即使我当时错以为小羽有可能会喜欢我,但我本人最初的倾向却是
不追,最初接受的意见则是冷处理。

  因为我直觉这段蛤蟆式的恋情不可能有好结果,而我又一向很怕受伤。

  只可惜上天总喜欢和我开这种下流玩笑,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冷处理实际坚持了不到三日。

  无论我再如何矫情,一见到她那可爱到无法形容的销魂笑脸,好不容易穿上
的厚重装甲就会瞬间自动瓦解。事实是,我所中的名为小羽的剧毒即使在严格冷
处理的三日间,依然逐日加深。

  那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的我,颇有点自暴自弃地不断对小羽进行
各种不要脸的抽水,几乎可以说无日无之,一股越来越浓的暧昧气氛在四处漫延
着。

  但在那股暧昧的气氛中,我渐渐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而且那预感越来越强
烈。

  那就是,无论追或者不追,我都注定要输,并且,肯定输得一败涂地。

  只不过,当时的我绝对想像不到,上天给我安排的败绩竟会以这样一种极度
残酷的方式呈现。


             (05) 天雷轰顶

  当日,小羽对我的报复行动除了暴力之外,还有各种要胁。其中就包括收起
我的手机这种无聊事。

  开头我很火大,因为我的手机里面有许多私隐,而当时她和我的关系远远不
足以接触这些私隐。

  但这丫头很倔强,软硬不受,无论如何不肯归还。

  我承认,她的确成功地将我拉低到她那个级数,然后以她所擅长的方式将我
击败了。无法可想之下,我只得用同样无聊的方式报复——我也抢了她的手机,
看了她的私隐。

  如此这般,这种小学二年级生的无聊游戏我们来来去去玩了有近十次。

  必须承认,这种粗暴的沟通确实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至少,我在她面前几乎
已经毫无隐私可言。就连我写咸湿文学这样难以启齿的事,竟然也向她坦白了。

  这一点可谓莫名其妙。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我太不习惯去伪装。当然,那时候的
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会爱得那样深。

  而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

  之前几次看她的手机,都没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充其量只有一些自恋
照之类。但某日,我如常报复性地拿走她的手机,她竟然疯了一样追着我,一直
追到洗手间门口,还不停地踢门,高声威胁。

  太奇怪了,被我性骚扰都没见过她这么大反应。震惊之下,我深怕这个暴力
女真的会把厕所门拆下来,于是,我没有看里面的东西就急急忙忙地把手机还了
给她。

  那之后,她就加倍小心不让我再有机会拿走她的手机,但这样只有让我更加
好奇。

  不知道上天到底是想耍她还是想耍我,某日午休,她竟然一时大意将手机放
在桌面上就睡着了。

  我偷来一看,结果,瞬间石化。

  那照片原本十分稀松平常,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类似的东西,在网络上
我见过很多,几乎每一张都比面前这张更黄更暴力。

  假如那照片的拍摄日期是一年前甚至半年前,我都可以若无其事一笑置之。

  但事实上,照片很新,仅仅只是摄于几日前。

  而我对此,毫无准备。

  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的心理准备,我就不会受伤。

  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的心理准备,我就绝对、不会受伤。

  但那一刻,我却连一丁点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就那样赤裸裸地,独立于冰天雪地之中,眼看无数冰钻穿心而过,接着,
明确无误地听见内心深处传来了阵阵古怪而气闷的碎裂声。

  我这才意识到,我他妈的居然为了这个超级无敌的大话精——崩溃了。

  那照片,拍得毫无美感可言。

  尤其那种令人胃部极度不适的恐怖风格,与那死丫头平日拍的那些丑到不堪
的自恋照可谓一脉相承。

  照片中,一名赤裸上身,猥琐到令人作呕的中国藉男子在床上呼呼大睡,而
他的臂弯中,竟是我朝思夜想的小羽。

  相片中的她,笑得是那样甜,甜得那样的诡异,诡异到,令我一连打了三个
冷战。

  毫无疑问,照片是她趁那个猥琐男睡着的时候偷拍的。

  而这个场景,又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不错,其时TVB某名林姓男艺人被炮友偷拍的所谓床照事件,和这张照片
的性质简直如出一辙。

  正正是这一个万分残酷的性质,令我瞬间崩溃。

  因为,透过她们脸上那个极端诡异的笑容,你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对于她们
而言,能够和那个男人上床,真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06) 心之极限

  每个人都有他的极限,而我的极限,就是心脏不好。

  明明那段时间,我对她的各种性骚扰似乎都正在变得越来越顺理成章,越来
越像爱侣调情,甚至,她对我的咸猪手都已经几乎不晓得抗拒,让我开始憧憬下
一步要如何对她熊抱,强吻,推倒,然后情致绵绵,美梦成真。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却无比手贱地重重撕开了那一层虚幻的假纱,然后眼
睁睁地看着晴天霹雳,天雷直轰而下,令自己整个傻掉。

  如此巨大的天雷无声无息地直劈下来,不仅令我的心瞬间停摆,片片碎裂,
就连心里滴血的声音都仿佛能够亲耳听见。活到三十岁,这么残酷的突然死亡还
真是第一次见识。

  接着,我立马明白了另一件十分明显的事实。

  她和他,正在同居。

  记得某次和小羽出外食饭,地点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我开的公司车,食完我
说送她回去,她居然坚决不肯。那一刻,毫无理由地,我忽然间有了非常不好的
预感,于是我当场就半开玩笑地说,她肯定是和男人同居怕我见到。她还气势十
足地死撑,说,敢不敢赌?可惜当其时我已经戒了赌三年,虽然疑心,却终究没
有和她赌,后来也就渐渐忘记了这回事。

  现在回想起来,她之前一脸伤感地告诉我的那一堆乱七八糟,九成以上都是
纯粹的谎言,完完全全的胡说八道。什么分了手的前男友,什么正与表姐同住,
什么思想很传统,还有什么什么……

  统统都是幼稚无聊的谎言。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二十一世纪,男欢女爱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实在
不明白这个脑残为什么连这种事也要说谎。

  我不相信她是因为对我心存幻想才刻意说谎的,绝对不是。

  直到几日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才终于想明白,自始至终她怕的都不是被
我知道,而是被她父亲知道。她之前就说过,她父亲对那男人不满意,强烈要求
她分手,所以,她肯定是怕我走漏消息,才会对我说出那样一番无聊的谎言。

  只不过,对我来说,那真是一个极度不负责任的烂借口。

  我再怎么无聊无耻,也绝对不会做一个是非精儿。无论我平日如何以自嘲为
乐,也实在难以想像,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一个何等不堪何等丑陋的存在。

  张无忌他娘亲早就说过,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我好恨自己,恨自己一把年纪为什么还会被一个小屁孩骗得团团乱转。

  我好恨自己,恨自己这只癞蛤蟆为什么总是发神经痴心妄想,总是一次又一
次地表错情,一次又一次地爱上别人的女人。

  这一次,竟然还是一个正在与男人同居的大话精!

  Whatthefuck!

  这么重要的事情,搞错一次两次已经足以令人不齿了,何至于三番四次地搞
错!明明上一次,我清楚记得自己已经确确实实地把那颗可耻的心彻底杀掉了,
多年来,那玩意全无异动,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复苏的迹像,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
来乍尸还魂?

  活该,活该让你这个毫无廉耻的臭东西再死一次!

  那一刻,我实在忍不住万分阴暗地自嘲,世间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更白痴
更可笑更悲哀的人渣了,除了我这个小丑都不如的死蠢。

  我咬着牙关,将她手机里面的照片来了一次遍历。

  想不到里面竟然还有我和我前女友的好几张照片,很明显是她暗中从我的手
机上传过去的。

  既然她根本不喜欢我,我实在搞不懂她这样做还有什么意思,也许只是单纯
想作为某种要胁也说不定。但无论如何,那一刻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只是固执
地一张一张地把属于我的东西全部删掉。

  最后,我想要尽量轻柔地把手机放回原处,但僵硬的肌肉根本就不受控制。
寂静的办公室内,手机在桌面上碰击出恐怖的声响。惊醒过来的小羽一脸愕然地
向我质问:「你拿我手机做什么?」

  我顶住令人窒息的胸闷和剧烈的心痛,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无视路人各种诧异的目光,我独自在外面疯跑了大半个小时,将身上多余的
水份全部搾干,转化成汗液,以免太过发达的泪腺不小心泌出了眼泪。

  而那个该死的心脏,偏偏仍在毫不争气地阵阵抽痛。有一瞬间,我严重考虑
要将这可耻的烂货挖出,撕碎,吞掉。

  当然,事实上我办不到。

  那时候,望着五月初灰蒙蒙的天空,我只有不停地冷笑,一如那些脸部肌肉
神秘抽筋的精神病患。


            (07) 最后的尊严

  那事件的直接后遗症,是我连续一个月食不下咽,睡不安眠,间接导致原本
就骨瘦如柴的我又瘦了十斤。

  大概真的是老了。身体竟然会因为一口吐之不出的闷气而长期罢工,这真是
前所未有的怪事。按照过往的经验,就算午夜梦回之后再睡不着,就算胃气上涌
食不下饭,最多也只是维持几日而已,又何至于持续一个月?

  各种胃药也服了不少,却完全没有效果。

  毫无疑问,这是名付其实的心病。

  论坛上有高人建议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日照常抽水性骚扰,如有机会直
接把她上了更好云云。

  我则很酷地回应,在这方面我一向有严重的洁癖,只要不动心还好,既然动
了心,不是我的,我宁可不占那个便宜。

  事实上,那段日子我甚至连手指都不想碰她,连一句工作以外的话都不想跟
她讲。

  我清楚知道我没有资格恨她,但我更加知道在她面前我无法不憎恨自己。越
是拖泥带水,就越显得我下贱。就算心里面有多么痛苦多么寂寞,我都必须要装
得无比高贵无比坚强。

  因为在这世上,能够把我真正击倒的人,有且只有一个,就是我自己。我想
向小羽证明,由此至终我都只是输给了自己,而不是输给了她。

  虽然连我也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分别。

  或许,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历经无数失败的可卑男人,最后的尊严。

  那之前,我曾经与小羽谈到过男人的尊严问题。

  她说,她之所以和前男友分手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太爱面子,
一说到他的弱点或者坏习惯就会大发脾气。然后她问我,是不是所有男人都这么
爱面子。

  当时我还傻乎乎地回答,一个人的优点必然也同时是他的缺点,反过来也一
样,像我这种贱男就属于不爱面子的典型,因为我有深厚的自知之明,我清楚知
道自己根本就是一件垃圾,所以无论你说我什么我都可以毫无压力地接受,反正
本来就是烂命一条,人渣一件,当然,改不改得了,是另一回事。

  于是她又问,怎样才能让男人为自己改变?

  我暧昧地答,要有真爱,才能改,没有真爱,死都不会改。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在过往人生中所受到的各种挫折磨砺之下,早已经
无所谓尊严的概念。

  但事实上,我有。

  只不过,尊严于我,已经微缩成那么虚弱那么渺小、只能埋藏于心底最深处
的、一份极度卑微的存在。


            (08) 说谎的女人

  小羽从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倔强女孩,我不理她,她更加不会理我。

  于是,在狭小的办公室内,对面而坐的两人,日复一日地沉默相对。不止沉
默,我们甚至在暗中比拼谁的脸色更黑更难看。

  那种巨大的苦闷,令我又一次回忆起初中时代的难堪往事。而这一次,绝对
比初中那次来得更加恐怖。

  因为这不仅是名为这么近,那么远的无间静默地狱,而且在这个地狱里面,
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那种如有实质的重度静默若然继续累积下去,我可以肯定自己将会彻底地疯
掉。我开始明白,报纸新闻里面报道的那些因情杀人然后自杀的脑残者心中那种
扭曲阴暗的变态心理究竟是何以滋生的。

  当人世变成了炼狱,生命自然也不再值得稀罕。

  但我不想这样。

  我已经三十岁,早就不是初中生了,我实在不想重蹈覆辙。

  在静默地狱中苦熬了一个星期,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小羽摊牌。

  当日,我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介不介意我八卦一下?」

  「介意。」面无表情的小羽不烟不火地答。

  我习惯了她的抬杠,所以就厚着脸皮地说:「你又知道我想八什么?我只是
想问,其实你表姐是不是一个男人?」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自以为很俏皮,应该可以博她一笑。

  「不是。」她说完就出去,不知道是在忍笑还是在逃避,不过毕竟是我先开
口搭话,气氛似乎有所缓和。

  回来的时候,她带来了另一个八卦:「那个谁谁说有人要买戒指给她了。」

  我强笑说:「胡须妹也有人要啊?」

  她看我一眼,嘴角一弯:「你们这些男人不就是喜欢她这种吗?」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人家够骚,但我却话锋一转:「是吗?那你男友喜不喜
欢这种?」

  她眼神一黯,冷冷地答:「我以前的男友不喜欢这种。」

  我不依不饶:「现在这个呢?」

  她有点火,声调不自觉地高了几度:「我现在没有男友!」

  我再忍不住,冷笑出声,问:「哦,那5月9号那个呢?」

  她不看我,飞快地说:「那个不是我男友。」

  我贱笑不止:「大话妹,讲大话越来越有水准了嘛。真厉害,都睡一张床了
还可以不是男友。」

  她还在死撑:「都说那个不是了。」

  我觉得她实在非常无聊,于是摆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说:「不是男友都可以
上床啊,多少钱?我可以帮衬一下哦。」

  她默不作声,非常认真地生闷气,那个表情同上星期我不理她的时候一模一
样。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心虚才不作声,还是真的因为我冤枉了她而生气,我忽然
间变得很蠢。我开始希望她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即使那其实只是一个掩饰亦无所
谓。

  但我所等到的,只是她的拙劣表演,连解释都欠奉的矢口否认。

  那日,正好有位主管问了她一笔数,大概真的不关她事,但人家只是循例问
问,根本不值得发脾气,而她却在我面前狠狠地大骂一通。

  「明明就不是那样,没搞清楚就乱说!」诸如此类,真是非常明显的借题发
挥,指桑骂槐。那时候,她仍在与我冷战,那些高分贝的自言自语表面上并不是
针对我,但实际上,我清楚知道她真正想骂的人就是我。

  也难为她忍了那么久。

  问题是,我真的搞错了吗?

  这个死丫头难道以为我是肓的?

  还是以为我真是个蠢到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受骗的弱智?

  很可惜,我的IQ一向略有盈余,陷入破产的,只有我的EQ。

  面对她愤怒的指责,我非常合作地借台下阶:「得,不关别人事,全都是我
的错,入我的数,来,钱债肉偿,我让你狠狠地打一顿出气吧。」

  虽然我说得很像那么回事,但我的表情彻底出卖了我。

  小羽眼神凌厉地看着我,恨恨地说:「哼,你这个口是心非的贱男……没搞
清楚就不要乱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以前的女友是怎样忍你的。」

  这句话真是暧昧到,我几乎以为她已经以我现任女友的身份自居了。有那么
一瞬间,我真的好想抱住她强吻一番。如此一来,那就变成了标准的影视剧煽情
桥段了。

  但EQ破产的我,根本就做不到。

  那时候,我只是怀着对前女友的满腔愧疚,伤感地说道:「这就叫作关心则
乱。当你不太着紧某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可以表现得很冷静,很洒脱。记得有一
次,她和前男友单独外出玩了好几日,我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不过对你,我就做
不到这么洒脱。」

  虽然说得婉转,但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面对如此明显的示爱,小羽却只是语气冰冷地回了一句:「她真可怜。」


           (09) 巴甫洛夫的早餐

  我早就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当年的我,曾经做过感情骗子,白白耽误了一个傻女两年的宝贵青春。

  我想,这一次之所以会扑街扑得如此惨烈,大概就是因为上天终于觉得是时
候要我还债了。

  否则,我实在不明白已经死了的心何以会因为那个我一开始明明十分鄙视的
小羽而复活,然后,又被她一刀一刀地插成碎片。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其实是上天派来向我追债的。

  而我人生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信条,就是有债必还。

  因此,我决定要奉陪到底。

  非正式示爱之后第二日,我开始给小羽带早餐。

  众所周知,网上曾经流传一种叫巴甫洛夫追女法的偏方,原理是初中生物教
过的条件反射。具体方法无非是每日给你心仪的女孩带早餐,但不告诉她,让她
百般猜测,然后等她习惯了你每日的早餐之后,忽然连续两三日不带,让她一时
间觉得没了你是多么的痛苦,当她愁肠百转之际,你又开始给她带几日,如是者
三四次,最后你才告诉她,一直给她带早餐的人就是你。

  这种所谓的追女大法实质上与训练宠物的方式没什么分别,也不一定非要用
早餐,熟练掌握的话各方面都可以灵活应用。

  这方法很可能真的有效,毕竟人类其实也是一种动物,但我想,必定要有许
多前提条件才能成功。因为你想要收获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爱。

  我最初给小羽带早餐是不收钱的,我也从来没有奢望凭这么廉价的东西可以
换得她的爱,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她不吃早餐挨饿的样子很可怜。

  她以前也会这样,而我一直不认为这和我有任何的关系,有时甚至会幸灾乐
祸。但现在我看见她这样,就忍不住心痛。

  可见,从各方面来说,爱,都是一种非常怪异离奇的情感。

  我一向对这种古怪的情感怀有深度的恐惧。

  因为,你愿意付出的代价越高,你所渴求的回报必然就越大,而当你发现不
但得不到任何回报,反而还被五雷轰顶的时候,你就会很自然地觉得爱情这个东
西,简直比赌博还要不靠谱。

  我连赌博都戒得了,就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戒不掉爱情。

  一直一直地在同一个地方输完一次又一次,却还要继续,我严重怀疑自己究
竟是脑缺钙,还是根本就脑缺脑。

  几日之后,小羽终于发现我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打算每日都去给她带早餐之
后,她非常强硬地塞了钱给我。

  「公司里的单身女人都忌妒死我了,你再不收钱就不要给我带了。」她说。

  的确,我和她孤男寡女守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内,本身就够招人妒忌了,加
上平日的打情骂俏,现在又公然附带爱心早餐,各种闲言闲语早已汹涌而至。

  习惯了我行我素,我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小羽不同,在这方面她的确
很传统,流言确实会令她感到困扰,如果我不收钱的话,她必然会有沉重的负疚
感。这一点,和我对她最初的印象截然不同。

  好吧,既然我不是她的男友,收了钱的确可以名正言顺,我实在找不出不收
的理由。

  不过事实上,那对我来说,已经等于一次拒绝。我想,她心里面一定十分清
楚,很可能还是故意的。

  但要让我心死,仅仅这样还不够。

  作为一个极品级的贱人,我需要一次正式而明确的拒绝,我需要她毫无保留
地在我的心上狠插一刀。

  三日后,她递交了辞职申请。


           (10) 真心话,其之一

  因为工资的问题,小羽几个月前就打算辞职,我一直都知道,也有向老板汇
报过,但他的反应一向令人失望。

  只要她递了辞职信,老板肯定会为了留人而给她加工资,加多少不敢说,但
我相信应该可以让她暂时满意。不过小羽这种人,一旦她真的递了辞职信,就绝
对不会因为那些许的加薪而留下。

  这一点老板不会明白。

  但我明白,所以我知道她是一定要走的。而我的打算,是要在她走之前被她
正式地拒绝一次。

  于是,某日下班之后,我约她共进晚餐,一对一那种,并且表示有很重要的
事情要跟她说。

  但她说有急事,坚决不肯去。

  这就是第二次的非正式拒绝了。

  我不知道她那晚是不是真的有事,但我相信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给机会我做
这种无意义的约会式告白。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告白只是一个仪式,真正的胜负早在告白之前就已经注
定。

  但不经过这样一个残忍的仪式,我这个贱人就无法将自己抽离那个可怕的噩
梦。

  当晚她在Q上问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思考了一阵,终于说:「不能当面讲就不讲了,反正你也猜得到。至于你
会怎样答复,我也非常清楚。我只是有个坏习惯,想让对方当面插一刀。这纯粹
是我自己犯贱,不关你事。」

  既然人家不肯赏脸,我只好以这种不三不四的方式结束。但如此一来,后续
势必会变得拖泥带水,这是她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她回复:「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作贱自己,我已经决定要走了。我走了,
你就不会这样了。」

  我:「放心,处理这种事我很有经验。只不过,我想比你先走。」

  她:「你为什么还要走?我会申请早点走的。」

  我:「因为我怕自己。我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面对这间公司如此令人窒息
的空气,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我怕我会伤害你,当然,更重要的是,我
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浪费在这里。有梦想,才有勇气活下去。」

  这所谓的梦想,就是我怀春了十年的文学梦。她虽然未必能够理解,但她毕
竟是知道的。

  她:「这点我支持你,你应该要有这样的气势。」

  我:「对,将自己关在房门内,一世不出来也无所谓的气势,这点我是绝对
有。不需要花时间安慰我,身为一个贱人,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她:「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对待自己?」

  我很奇怪她一再重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会有那么一点内疚?荒
谬,对她这种惯于说拒绝的花蝴蝶而言,这句话充其量只能算是某种固有的拒绝
仪式的一部分。可见,她做这种事已经熟练到何等神奇的境界。

  一瞬间,我甚至感到有些佩服。

  好吧,要比拼装酷,我绝对奉陪。

  于是我说:「人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我一向都是这样的,不是特别因为
你,你不需要内疚。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大火坑,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犯
错,所以我一直对你态度很恶劣,这是故意的,我现在道歉。但结果,我依然傻
到跳了下去,这就叫自作自受。我虽然EQ破产,但我一向认赌服输。」


            (11) 为梦想隐居

  那晚,我一直在考虑,究竟是不是真的要走得比她更快。

  在这间公司半年,几乎写不出什么了,我的梦想正在离我而去。

  这是比失恋都更令我痛心的事。

  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绝对不是我想要饰演的角色。

  我似乎已经能够看见,第N次失业正在向我招手。

  唯一的问题,是无法向父母交待。

  我要不要离开这个城市,到别处,以饿死为底线,一生之中最后一次,重新
开始追逐我那个可怜的梦想?

  如此这般的苦思冥想,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我向老板提交了辞呈。

  面对我的忽然辞职,老板以为我开玩笑,又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错愕之下
他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这么孩子气。」

  我只好告诉他,我三十岁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老板不是个干脆的人,做事总是拖泥带水。我早就看不惯。

  这不,又说要过几日再说。好,无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拖也是没
用的,实在不让我走,我大不了就不要下个月的工资。

  多那一点点钱,也无补于事。

  昨夜思考的结果,我决定要找一个小城暂住个三年左右。预算是每月花费不
超过700,这笔钱现阶段我拿得出。

  希望可以找一个空气好点的小村,靠海边的最好,广东沿海一带。

  我需要的其实很少,有网线有银行就可以。

  三年,关起房门再奋斗三年,如果还是写不出好作品的话,我就彻底放弃这
个妄想。十年前我就告诉自己,三十岁,会是我的文学梦终结的日子,无论成或
不成,总要给自己一个说法。

  我想要隐居的想法在论坛上一说,众人无不大叹胡闹,甚至口诛笔伐,各种
难听的话都有。正所谓忠言逆耳,说实话,我很感激素昧平生的坛友们能够如此
坦白如此苦口婆心地对我作出那些合乎人世规条的劝告。

  其中有位仁兄,甚至提出我的作品本来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如果能继续
在现实生活中历练,坚持个人风格,无论如何总比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面强,他疑
心我之所以要躲起来专职写作,会不会是想学网络上那些动辄数百万字的无聊写
手,写一些满纸YY的无聊垃圾。

  我只好辩解:「商业作品和非商业作品的取舍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无法简
单对比,就算写得再垃圾,能够换钱就是人家的本事,而这一点我自愧不如。事
实上,我根本就写不出那种东西,不是想不想写的问题,而是根本就写不出。如
若写得出,我想我大概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境地。」

  人各有志,是因为各人自有各人的专长,而我的专长,显然不在于此。但眼
下这个时代,却正好是属于它们的时代。

  有时候,我分不清楚这究竟算是时代的悲哀,还是我个人的悲哀。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奢望获得别人眼中的成功,我只想专注于追求自己所
能认同的成功。

  此外,还有人质疑我竟然因为一个小女人的拒绝而避世隐居,实在是荒谬绝
伦,完全不像一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

  但我之所以要隐居,并不是单纯因为失恋,失恋我经历得多了。严格来讲,
这次的事件充其量只能算是令我思考反醒的契机。

  人活一世,究竟什么是最重要,什么是不太重要?

  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我想要隐居的真正理由。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听人劝,比如有人说拉网线等于浪费时间,每月700

  元的生活费还要包房租水电非常勉强之类的实际问题,我都表示接受。

  我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搬到家中闲置的旧房去。那里不用交房租,也
没有网线,离家又不太远,我偶尔想回家吃饭上网都很方便。

  但最大的障碍,是要说服我那两位年纪不轻的父母,要他们顶着亲朋戚友异
样的目光,无视我三十岁人还不打算结婚生子、而且不肯出外工作赚钱、却要躲
起来写小说这样一种胡闹到不可理喻的古怪行径,然后还要他们反常地同意我独
自搬入那套N年没人住的旧房。

  对他们来说,这实在太过残忍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12) 伤感的抽水

  小羽知道我辞了职,就威胁说:「让我先走了你再走。」

  我冷笑:「你这个职位不好招人,但我这个却不同了,随时都可以找到人,
所以肯定是我先走。」

  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完全没有着急要走的迫切性理由。然则,连谁先走
都可以拿来比斗一番,可见我俩有多么无聊。

  但这又不能完全怪我们,因为老板很明显想用拖字决,而我们只有轮流去催
促他快点招人。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不知不觉间,我们又开始了唇枪舌剑、拳来脚往的日常
打闹。仿佛面对末日来临之前的最后福音,我暂时抛开了心结,继续将我可耻的
抽水事业发扬下去。

  对我那双时刻蠢蠢欲动的咸猪手,小羽明显加强了防备,但根本无济于事。

  因为我几乎已经不顾场合,不顾体面,甚至毫无预兆地就会出击,根本就是
赤裸裸的性骚扰!

  坦白说,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这种完全不要脸的无耻行为。原来当一个男人发
现只要不越过那一条底线,就可以对心仪的女人随意调戏的时候,他真的会化身
成狼。

  最可怕的是,我依然不清楚她最后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在各种阴暗潮湿的欲望驱使之下,我一步步地尝试接近她的底线。我想,之
所以一直触不到那一条线,实际的原因恐怕是,她的底线早已经被我一寸一寸地
往后逆推了很远。

  某日下午,我又一次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的双手缓缓地穿过她的腋下,在她柔软平坦的小腹处合围,然后,我低下
头,鼻尖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嗅吸。

  一股独特的少女气息透入肺腑,美妙得让我几乎想要就此死去。

  我就那样温柔地拥着她,而她竟然也失神般任由我轻拥着,只有双手在无力
地试图拉开我的手。

  我抚摸着她暖融融的腹部,突如其来地感觉到一阵难言的伤感。

  下一刻,我双手上探,一手一边,轻轻覆住了她那堪盈一握的胸乳。可惜的
是,隔着一层乳罩,摸不出太多细腻的手感。

  小羽呆在当场,一动不动地默然了十几二十秒,这才稍微用力地将我的手扯
开,同时轻声说:「好了,摸够了,快点走开。」

  一股巨大的悲伤终于汹涌而至,我忍住剧烈的心痛,沉声说:「你挂我一巴
掌,不然下次我还会这样。」

  她不理我,仿佛我已经不存在。

  我只好默默地转身离开。

  那天下班之后,她发来短信:「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折磨自己?」

  我懵了,明明是我对她无耻地进行性骚扰,她却竟然看出我其实是在残忍地
折磨自己。

  我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显然,我心里的痛楚,她是明白的,所以她才会让我一再地突破她的底线。
但这完全是出于一种女性的怜悯,并无其他,而且这种怜悯因为下午的事,也已
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我知道,实际上我已经触及了她最后的底线。


           (13) 真心话,其之二

  那天,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我严肃地考虑了好一阵,才回复她:「很简
单,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很快回复,快得似乎完全不需要考虑:「算是吧。」

  这个算字非常不够意思,但我对她的速度感到十二分的满意,于是咬牙回了
一句:「那我以后碰你一条头发,你就挂我一巴。」

  她说:「我不会打你,只是你精神上折磨自己,让我心里觉得内疚!」

  她之前日日对我拳脚交加,现在竟然说什么不会打我,简直太神奇了。

  我无奈答:「你又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内疚呢?每拒绝一个男人就要内疚一
次?也太累了。」

  她竟然表示:「我以往拒绝别人不会内疚!」

  我又一次冷笑不止,问:「为什么对我例外?」

  她想了很久,才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好想问她,是不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喜欢上我了。但我没有,我不想听
见她说不是。所以我一狠心,说:「就因为你这种不够明确的态度,才会令我放
不下!今日下午的事,普通人早就打死我了!」

  她沉默有倾才回:「我也知道自己犯贱,我应该打你的,但我下不了手。」

  狗血,太狗血了!

  我冷酷地表示:「那我下次就做更过分的事,让你好下手。」

  她傻傻地答:「不用,以后你对我凶,那样就好了。」

  这是极度暧昧而且极度可圈可点的一句话,事实上她潜意识里面真正的意思
很可能是——如果我能对她温柔点,迁就点,不再对她恶语相向,而是笑脸相迎
的话,她说不定就会把持不住,跌入我的怀抱。

  但这个潜在的意思,却是我很后来才觉悟到的。而在当时,我所感到的只有
无尽的伤感与失落。

  多么悲哀,连这种时候,我都未能真正地关心自己所爱的人,都做不到真正
地洞察自己心爱之人的内心。我终究,只是个不懂得爱的自私鬼。

  因为这个可耻的理由,我知道,无论怎样难堪的失败,都是我应得的。

  当时的我长叹一声,故作潇洒地说:「我回不到从前了,反正就一个月了,
连累到你,对不起。」

  她没回我,大概是去吃饭了。过了一个小时,她又来了一句:「我不希望你
折磨你自己!」

  她来来去去就这一句,一点新意都没有。但这某程度上显示出,她的的确确
因为我的种种自残而深感困扰。从各种迹象看来她不可能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只可惜,当时的我对她这些太过隐晦的暗示,完全捕捉不到。真是傻气到,连I
Q都彻底破产了。

  那时候,我甚至被她这一句不断重复的话彻底惹毛:「有那么困扰的话,那
你就嫁给我吧!否则就不用说了!我连自己会爱上谁都控制不了,你以为我想折
磨自己啊!」

  她很快回复:「你也觉得你会喜欢我是不可思议的事吧,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了!」

  这话听起来很有点古怪,是不是?她明显已经在纠结了,有没有?因为我一
直以来对她的百般嘲笑打击,她刹时间难以相信我是真的会爱上她,是合乎逻辑
的。而她拒绝我,除了因为已经有同居男友之外,是不是也有怕被我欺骗伤害的
因素在其中?

  所有这些疑问,其实我当时都曾经设想过,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的原因,我既
不肯去面对,也不肯去查验。因为,我怕如果我再搞错的话,我很可能真的会去
自杀。

  于是,我轻易放过了最后的机会。

  我自暴自弃地答复:「是啊,真的是!但事实摆在眼前,这就是爱!纯粹到
讲不出理由!」

  可能是觉得有种难言的失望,或者觉得我太难以沟通,此后她再也没有回复
我。


           (14) 真心话,其之三

  因为已经辞了职,有很多可做可不做的事我们都懒得去做,一心想着等新来
的人去接手,所以那段日子我们都很闲,闲着无聊就经常吹水。

  那天无意中,又谈到了她的黑眼圈。关于她的黑眼圈,其实我们谈论过无数
次。黑眼圈的成因有很多,睡眠不好是最普通的,而她这种经常性的想必与睡眠
关系不大。自从她那个爱去夜店朋友走了之后,她说她很长时间都没去过那种地
方。当然,那是她的说法。

  在之前的某一次讨论中,我甚至提出,有很多意见认为过度纵欲也会导致严
重的黑眼圈。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与人同居,所以只是单纯地说笑而已,而她当
时的反应和表演,简直堪称天才。

  后来我又一次撩起这个话题,并且相当认真地建议她,如果想消灭黑眼圈的
话,那件事就不要做得太频繁。

  面对我无耻的挑衅,她居然只是一言不发地独自生闷气。

  要在以往,她肯定会扔我一脸的回形针来泄愤。但自从那次短信沟通过后,
她明显有所收敛,往往被我激得半死却只是把一腔怒气往肚子里吞,因为她不想
给我报复性抽水的借口。

  但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刺激她。

  又有一次,不知怎么说到了桑拿,她向我打听桑拿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已经戒了嫖,而且总共也去了没几次,但我毕竟是知道的。

  我向她介绍各种花式,她听得啧啧称奇,并且连连表示那些做鸡的实在太过
肮脏,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会花钱找她们云云,还有各种难以理解。

  她对那些凭辛苦劳动换取合理报酬的妓女们作出一番太过刻薄的漫骂,让我
越听越冷,最后,我的爱情癔症突然发作。

  「你以为你很聪明很干净是吗?我告诉你,你连鸡都不如。鸡至少还知道收
钱,你呢?你不过是在倒贴而已!」

  她震惊地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发神经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语,但
她依然尝试反击:「说得这么好听你怎么不继续去叫鸡?」

  「我不去叫鸡是因为我不想带套,就这么简单。」

  然后,我看着小羽的脸色一沉再沉,终于醒觉自己闯了大祸。

  我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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